最早認識這東西的時候，是在冰箱里。家里有兩盒，一顆顆小小的、暗黃色、又硬又腥，大人卻寶貝得要命，說貴，只有過年過節(jié)才拿出來吃——先泡很長時間的水，泡過的水還要回收煲粥；或是用米酒蒸，去腥軟化。我只聞到一屋子的腥臭之氣，久久不散。接著就會在佛跳墻或是粽子里發(fā)現(xiàn)它們的蹤影�；浭届覝�好，會有一股奇異的深沉的甘甜，塞在粽子里的我就不喜歡了，一絲一絲像橡皮做的魷魚絲，咬來又辛苦又塞牙。不吃還討罵，說是不懂得好東西。所以當?shù)谝淮卧诜▏退胤陼r，根本沒認出來：它變成一顆顆小白球，乳白柔嫩，多汁彈牙。有時是盛在一片片珊瑚紅的貝殼里，旁邊有時還附有一瓣橘紅的月牙，胭脂雪白，美艷驚人；有時和黑色松露交替互現(xiàn)，黑白分明；有時只是被片得極薄極薄，像張半透明的宣紙，瑩亮剔透。

    過去只有干貝，即曬干的扇貝，現(xiàn)在也可以買得到加拿大進口的冷凍鮮貝了。法國倒是只有鮮貝，沒有干貨，市場上常有連殼一起出售的，約一個張開的手掌大小。產(chǎn)季是每年10月中旬至來年5月中旬，法國從西邊布列塔尼開始采捕，一路經(jīng)諾曼底，最后產(chǎn)季結(jié)束在北邊的迪普(Dieppe)。為了保護產(chǎn)量，繁殖季節(jié)是禁止采捕的。

    在市場上看到新鮮的，那優(yōu)雅的扇型的紅殼，半透明、乳白色的貝肉，旁偎著半月型的紅唇，微潤濕潮，伸手輕觸，貝肉微微一緊，說真的，性感極了，很難不讓人想入非非……難怪意大利畫家波第契利(Boticelli)畫的愛情女神維納斯是從扇貝里生出來的。

    扇貝是法國蚌殼食材里最昂貴的，不是煎就是烤，做法的變化多半在醬汁上：奶油白醬，或是橘絲酸甜醬。這幾年受日本生食魚鮮的影響，切成如紙的薄片后淋上幾滴姜汁芝麻，或是搭配紫蘇海苔也很流行。我嘗過最有創(chuàng)意的，要算Hotel de Crillon廚師Jean-Francois Piege的扇貝松露三部曲：大顆扇貝挖空填上松露、扇貝薄片打成皮后包上松露醬餡炸成酥球和簡單原味的扇貝松露。

    還有一種海鮮的形狀幾乎和扇貝一模一樣，只是體型小一號，叫petoncle，挖出來的貝肉差不多一顆彈珠那么大，味道就差多了。通常就是炒成一堆小球放在色拉上，常有“食之無味，棄之可惜”的意思。

    法國海鮮里以圣人為名的只有兩種：扇貝——圣杰克(Saint-Jacques)和一種叫海魴的海魚——圣皮爾(Saint-Pierre)。前者是因為中世紀歐洲朝圣者前往西班牙圣杰克宮波斯戴朝圣之路(Saint-Jacques-de-Composetelle)朝圣的時候，腰間或手杖上要配戴扇貝殼當標志，不然會被當成游民或流浪漢的。

    我心里總想：拿著這么性感偏偏又有個圣人名字的物品，朝圣時一路走來，會不會也像懸空掛著的貝殼，常常心旌搖搖，舉棋不定？